花姨不姓花，花姨的本名没人知道。
花姨没有儿子，却一口气连生下六个女儿。花姨按乡俗给女儿们取名都带个“兰”字，取意“拦住”，不要再生女儿了。可惜怎么也没拦住，她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女儿，老天爷愣是没赐给她一个男孩儿。花姨生的六个女儿都像她一样，个个如花似玉，长得一个赛一个漂亮，惹人怜爱。因此邻里乡亲们把这个生下“六朵兰花”的女人戏称为花姨。
花姨本来还有一个小女儿。这个女儿出世的时候，花姨无可奈何地说，这个阿妹就叫七仙女吧。可惜七仙女命中寿短，出生不足三天就夭折了。花姨不时在人前唠叨，我那个七仙女要是还在，我家的女孩儿可就真算得上是七仙女下凡了。
花姨年轻时是一个百里挑一的漂亮姑娘，男人费尽心机才把花姨追到手。男人不吝啬钱财以客家婚俗最隆重的仪式把她娶回家，婚后男人不舍得她干粗活儿，田头地尾的农活不让她插手，男人全包了，她每日只是帮着家婆打理些灶头锅尾的家务事。
花姨嫁男人那时，男人拍胸膛保证不让花姨在农村过吃苦的日子。过了半年耳鬓厮磨的新婚生活，男人用变卖家里的牲畜谷物及做零工所有的积蓄，在深圳开了家服装店。夫妻一同在外面做生意，恩恩爱爱，男人对花姨百依百顺，对之前出生的三个女儿都很疼爱。
刚生完第三个女儿，花姨就不想生了。男人体贴地安慰花姨，说生女儿好啊，生女儿带财运啊！就算再生个女儿，也才四个不算多嘛。
花姨像吃了颗定心丸，安下心来和男人过日子。
漂亮是一个女人的本钱，也许漂亮的女人更容易虏获男人的青睐、男人的恩宠。花姨知道不仅因为有个漂亮的老婆使男人脸上有光，她生的一个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们才是男人的心头肉。花姨根本不需要担心费什么心思来拴住男人的心，因而在人前气定神闲，风趣开朗。
男人对花姨好，花姨想：不给男人生个儿子，实在对不起男人。为了避开当时计划生育抓得严的风头，花姨不得不东家藏西家躲地又偷偷生下三个女儿。到第六个女儿出世时，男人终于沉不住气了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随着孩子的增多男人肩上的家庭负担越重，而周边做服装生意的人也逐渐多了，男人惨淡经营，埋怨现在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。男人决定关了店门，把货物盘点转手，回到老家小城里继续做生意。
谁知老家的生意也不太好做。男人每天回到家里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霉气样，对花姨也没个好脸色。做生意赚的钱除了给花姨一点家用外，男人都拿保险箱里锁了，密码就男人自己知道。花姨心里开始有了点儿不对劲，于是旁敲则击诉说孩子们都大了要读书，怎么着也该把生活安定下来，才迫使男人在城里买了套房子，房产证上盖的是夫妻俩的章。
花姨为了挽留住男人若即若离的心，使出浑身解数来吸引男人的注意。效果虽然不甚佳，但花姨的肚子在连生了六个女儿之后，不久便又开始显山露水了。花姨的这一胎怀得很怪，一直到足月该生了，花姨的肚子还跟才怀孕六七个月般大。男人怀疑花姨生的是个不足月的孩子。
一看又是个女儿，像只小猫儿一样发出微弱的叫声，男人默不作声地离开了。来伺候月子的老家婆指桑骂槐地顿足，怨声怨气，不知哪辈子造孽啊，风水不好，命该绝种了！花姨忍气吞声地拖着虚弱的身体起来把孩子包裹好，因无人端汤送水饿晕在产床上。花姨因为生养太多，怀孕期间过于操劳不注意调养身子，导致这个幺女胎里先天发育不良，所以才不幸夭折，这成了花姨心头永远的痛。
男人对夭折的孩子不闻不问的冷漠令花姨彻底心寒。花姨坐完一个空月子，整个人迅速地衰老了。生了太多孩子的花姨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，简直判若两人。
男人完全变了，明目张胆地在外沾花惹草。有时候甚至还故意在花姨面前跟卖弄风骚的女人调情，花姨嫌恶男人那副毫无顾忌再也不遮遮掩掩的丑陋嘴脸。
花姨哭过，闹过，喝药上吊过，却无济于事。花姨的脸上每日挂着泪痕斑斑，容颜日见憔悴苍老，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绰约风姿。
男人不止一次提出离婚，花姨僵持着不离。花姨的如意算盘是：不离，就还有希望，离了，女儿们以后嫁了人，花姨怕老了身边没个人陪伴晚景凄凉。
天有不测风云。男人最宠爱的三女儿因一场意外车祸身亡。男人气恼之下举起拳头砸向可怜的花姨，怪她没照顾好孩子。瘦骨嶙峋的花姨怎抵得住男人气愤的拳头，满地打滚喊冤枉。
花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怪罪男人终日不顾家，只顾在外喝酒打牌沾花惹草，她一个人整日顾头不顾尾。夫妻俩互相埋怨，像仇人一样对峙着。男人心灰意懒，铁了心干脆搬到一个年轻寡妇家长住不归，被人传得沸沸扬扬。
花姨心冷了。冷了心的花姨每日神情痴呆，不顾蓬头垢面丢人现眼，也不再对男人存有任何奢望的念头。
男人对于一身邋遢毫不修饰的花姨，越来越不正眼看。
遭男人冷落的花姨时常在人前絮絮叨叨，如果不是她的肚子不争气，男人也许会一辈子死心塌地对她好。花姨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没能给男人生个儿子。
男人离开了，所幸花姨身边还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，女儿们的乖巧听话多少带给花姨一点安慰。花姨谆谆教诲女儿们：好好读书，将来有本事才不受臭男人的气！
有好事者在花姨面前嚼男人的舌根，据说男人跟那年轻寡妇还生了个儿子。花姨只淡淡地说：“终究遂了他的愿了！”
（发表于《长乐文艺》年第1期总第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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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凌霄，女，广东梅州兴宁籍人,现供职于五华县文联。个人创作有小说、诗歌、散文、儿童文学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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